最近，媒体上关于小学语文教材中《爱迪生救妈妈》涉嫌杜撰的讨论又热了起来。其实，岂止是《爱迪生救妈妈》，小学语文课本里此类杜撰比比皆是。此类讨论早在年叶开先生的《对抗语文》出版时，也就已经如火如荼。我原以为语文教材会因此而有所改观，直到我看到女儿语文课本里那篇《鞋匠的儿子》。
这篇课文中牵强的逻辑，让我本能地产生了怀疑。我随即上网查相关资料，怀疑得到了印证。我决定找时间跟女儿好好聊聊，用这篇课文做反面教材，给孩子上一堂思辨课。
晚饭时间照例是我跟女儿聊（shàng）天（kè）的黄金强档。
一家人坐定后，我问女儿：《鞋匠的儿子》这篇课文你还记得吗？
女儿：当然记得啊。
我：你觉得这篇课文，写得怎么样？
女儿：就这样吧。
我：你没觉得这篇课文里的情节有些不合常理吗？
女儿：没想过，这是课文唉！
我：好吧，我告诉你爸爸的观点——这篇课文是杜撰出来的，林肯并不是鞋匠的儿子。
十二岁的女儿已经有了一点叛逆精神，一听课文有问题，来了劲，说：啊？林肯的爸爸是干什么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这篇课文自己告诉我的。
女儿：切！你又来这一套，想让我自己去查资料。吃完饭我还有作业，你快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好吧，那我们来一起分析一下这篇课文。课文说，鞋匠的儿子林肯当选总统，让出生高贵的参议员们都很尴尬。于是，林肯首次在参议院演说时，有参议员当众羞辱他，说：“林肯先生，在你开始演讲之前，我希望你记住，你是一个鞋匠的儿子。”
首先，我来介绍一下美国的选举制度。美国的总统是美国选民通过一种叫“选举人制度”的方式，选举出来的。参议员作为美国社会的精英，虽然不能直接投票选举总统，但却可以在选举中起到巨大的舆论引导作用。你觉得如果“整个参议院的参议员”都鄙视林肯的出身，那林肯还能当选为总统吗？
女儿：可能性很小。
我：很棒！你没有说“不可能”，而说“可能性很小”。有时候，看起来可能性很小的事情也会发生。你这么说就很严谨。
女儿：就跟我们选班长一样。如果我们大家都不喜欢他，是不会投他票的。
我：嗯，你这个比方很恰当。接下来我们继续分析，现在林肯已经当选了，参议员就在他的首次参议院演讲时当中羞辱他。这个可能吗？
女儿：不可能……不，不太可能。
我：很好！确实不太可能。就好像一位你们不喜欢的同学被老师任命为班干部，你们会当众羞辱他吗？
女儿：不会。更不会用他父亲的职业来羞辱他，那样只会显得自己很low。而且，他既然当了班干部，我们之间肯定会有很多事情需要相互配合。这样羞辱他，也不利于以后的相处。
我：哈哈。我很高兴，你不但比书上描写的这些“美国参议员”格调高，也比他们更有智慧。
一直旁听的母亲和妻子对女儿的回答也很满意，投来赞许的目光。特别是身为小学教育专家的母亲，抑制不住自己的开心，给女儿夹了一块鸡脯以示奖励。
女儿受到鼓舞，也很开心。不用我引导，自己开始思考了。她沉思了一下，说：这么分析下来，这篇课文还有不合理的地方。
我一听，有门儿，赶紧鼓励：哪里不合理，你说说看。
女儿：我觉得林肯的演说并没有很强的说服力，不至于让刚刚还嘲笑他的参议员们感动到全体鼓掌赞叹。
我：很好。请讲讲你的理由。
女儿：林肯说自己的父亲是个伟大的鞋匠。我觉得这跟自己有没有能力做总统没有关系。
女儿毕竟是第一次对教科书提出质疑，有点心虚，说完抬起头试探地看看我的反应。
我微笑着鼓励她：继续说。
女儿：还有，那些参议员们歧视鞋匠这个职业，林肯却想用赞美鞋匠的手艺来改变这种歧视。
我：说得很棒！在职业歧视者的眼里，手艺再好的鞋匠，还是鞋匠。从逻辑上讲，林肯的这种赞美无法消除参议员们的偏见。
女儿：可是林肯还说自己也会做鞋，还可以帮助参议员们修不合脚的鞋。我觉得这样只会让那些歧视鞋匠的参议员更歧视他。
我：说得太好了！课文中参议员们是什么样的反应？
女儿：课文的最后写，参议员原先“所有的嘲笑声都化成了赞叹的掌声”。
我：你觉得合理吗？
女儿：不合理。
我：我们推理时，考虑的是“人之常情”。而这篇课文通篇都充斥着不合情理之处。所以，我对这个故事的情节，乃至于对这个故事的基本事实都产生了怀疑。
女儿：那林肯的爸爸究竟是作什么的？
我：好吧。先满足你的好奇心。我上网查了资料，阿伯拉罕·林肯的父亲托马斯·林肯是个农场主，曾经拥有2座英亩（公顷）大的农场，这在当时还是比较富有的。当然，这是另一个话题。今天，我想告诉你的是孟子说过的一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一定要有独立思考和分析的能力，哪怕你面前的是一本教科书。
看着女儿听得比较入神，我开始得意忘形起来，接着说：据我所知，你们现在的语文教科书上有很多有意无意的谬误，根据学者的考证：华盛顿没有砍过家里的樱桃树，爱迪生的妈妈也没有做过阑尾炎手术，年美国洛杉矶没有发生大地震……
“你够了！课文就算是虚构也是在宣扬真善美！”身为语文特级教师的母亲终于忍不住了，要维护一下语文教材的尊严。毕竟她在这些课文上倾注了大半辈子的心血，有感情了。
“妈妈，真善美是自带光环的，从来就不需要借助虚构的谎言来宣扬。”我坚持了自己的观点。
“照你这么说，那些虚构的文艺作品就不能宣扬真善美了？”母亲的反应很快。
“文艺作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但它不会把自己打扮成‘真实的’历史来欺骗读者。比如《三国演义》的全称是《三国志通俗演义》，开宗明义告诉读者自己只是在历史的基础上演义。你有没有看见吴承恩说《西游记》是真实的历史？”我进一步阐述自己的观点。
妻子看不下去了，说：“可你老给孩子讲这些，孩子对教科书有了抵触情绪怎么办？”
伤脑筋，妻子跟母亲又结成了统一战线。
我赶紧为自己辩护：“通过对这些课文的分析，培养孩子的独立思考能力，最终会对孩子大有裨益的。这些课文还是很有价值的，反面教材也是教材嘛。”
“爸爸，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搜的？”女儿突然插话说，“我用百度搜林肯父亲的职业，怎么大部分答案还都是鞋匠啊？”原来我们争论的功夫，女儿已经用手机百度去验证刚刚的推理结论了。
“别教孩子翻墙！”妻子正色道。
“不关翻墙的事。”我一边对妻子解释，一边对孩子说，“下次我跟你讲讲搜索引擎的算法，以及如何在单一来源的多个证据和多来源的少数证据之间取舍的问题。”
“现在讲嘛！”孩子的好奇心激发出来之后，就会很执着。
女儿不知道，我正面临着如何在满足女儿好奇心和修复母子亲情之间取舍的问题。
“下次！下次！”我一边说，一边主动收拾大家吃完的碗筷，用实际行动做出了选择。
用金钱鄙视一下离山十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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